2010年1月23日星期六

同一屋檐: 幸福满屋:《Teardrops in the rain》:第三章


“救命啊~”

杨帆趴在长方形的餐桌上郁卒地喊道。

她的身后是一个温暖的空间,木制的橱具与装饰,形成了一个充满欧美和自然风味的清新厨房。煤气炉上正烧着一壶开水,水蒸气正在壶嘴里冒起。阳光从窗外流泻而下,洗碗盆里载满了光线,水龙头正滴着水,轻轻锵锵的刀叉、碗碟碰撞声有规律地响起,烘面包机“铛”的一声宣示着它的效率。

“女人,请表现得庄重一点,一大清早,像个什么样子。”管家秀姨正在厨房里忙碌,抽出空档时间白了桌上大喊如来佛祖、耶稣上帝、先知阿拉救命的女人一眼。


“救命啊,我美好的早晨啊~”杨帆没理她,继续她扰人的求救声。

“救命啊,我美好的星期天早晨啊~”杨帆继续趴在桌上,捶着桌子啦啦啦哇哇哇地喊。

什么嘛。哪个莫名其妙的大白痴,居然挑星期日一大早搬家,害她杨某人必须起个大早帮忙收拾屋子。她旅行了一个星期回来,元气都还没恢复,她珍贵的补眠计划居然被那个不识趣的新租客给糟蹋了。

“小帆姐,你的热巧克力。”夏晨星把手上热腾腾的巧克力摆在“不听话”的杨帆面前。

“谢谢,晨星是我的救星。” 杨帆孩子气地笑了,拿起热巧克力吹了几次,就试着喝。“哇,好烫。”

“姐,小心啦。”晨星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杨帆,转身进到厨房帮忙秀姨张罗一屋子人的早餐。


厨房的小型收音机,正播放着英文电台的经典好歌Wanda Jackson的“Stupid Cupid” 。

杨帆突然静了下来,听着歌曲,喝着热饮,开始入神地望着前方,眉头紧锁。

晨星拿了一碟面包出来,放在餐桌上。

秀姨也端着果汁走了出来。


“秀姨,小帆姐又在表演灵魂出窍的绝技了。”晨星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果汁。

“别理她了。这回又不懂化成哪只大鸟到哪个爪哇岛去抓鱼了。”秀姨的手在餐桌上游移,实在忙碌。

过了几个沉默的分钟,之前还盛着热巧克力的杯子被洗窃一空后,砰的一声被搁在桌上。杨帆双眉一舒,眨了眨眼,对被吓了一大跳的两位笑了笑:“哈哈,不好意思……”然后轻巧地拿起杯子站了起来,消失在厨房。

“瞧她那样子,八成是想到什么好情节了。”晨星和秀姨会心一笑。杨帆是个业余网上作家。管家秀姨给了她一个外号叫作“会走路的小说机”,因为她随时随地都可以当机,与现实脱节,进入小说世界里敲敲打打。


杨帆从厨房里出来,手里多了两个绿色的环保袋。

“我出去了。”杨帆很不甘不愿地说。

“记得买齐清单里的东西。”秀姨头也不回地说。“老太太把钱放在客厅的电话桌上了。”

杨帆瞪着晨星递过来的清单,下巴夸张地拉长,差点没掉地上。

“这么多!?”杨帆走音式地惊呼。

秀姨这回排着餐具,连眼睛也不抬。“合起你的下巴,给我准时回来。老太太今晚要做顿丰富的晚餐,庆祝新租客搬入。”


“我走了……”杨帆认栽,早知如此就不该自告奋勇去市集。

杨帆眯起眼,皱着一张俏颜,装了个死鱼脸,用千斤重的脚步踱出饭厅。

“珊瑚姐,你早啊……”杨帆有气无力地打着招呼,驼着背,低着头,拖着身子行尸走肉般穿过客厅,拿起信封里的钱,转个身不见了。

“早啊……”蓝珊瑚满脸疑惑地看着杨帆消失在客厅外的走廊。

“那家伙怎么啦?一大早见鬼了?”饭厅里,蓝珊瑚扒了扒自己利落有型又服帖的超短发,坐了下来。玲珑有致、塑身有方的身材,加上一身白色的休闲服,衬得她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一点都不像个四十岁的女人。蓝珊瑚明亮的大眼旁有些细微的鱼尾纹,形状小巧的唇边是淡淡的法令纹,修整得很漂亮的秀眉叙说着她的龟毛,高挺的鼻子透露着她不可一世的顽固,没什么皱纹的唇证明了她不太爱说话的冷酷性格。

“闹别扭!”晨星说。
“卡通化!”秀姨说。

“撒娇!”晨星说。
“发神经!”秀姨说。

蓝珊瑚微微牵起嘴角,不管是杨帆装模作样的可笑模样,还是这对耍宝的一老一少,都很逗人,她应该赏脸笑一个的。

“谁惹她不高兴了?” 珊瑚拿起座上的热咖啡闻了闻它的香气,秀姨煮的咖啡果然是最棒的。

“秀姨的清单!”晨星说。
“新租客!”管家秀姨说。

晨星一边涂着果酱,一边和切着蛋糕的秀姨吹胡子瞪眼睛。
蓝珊瑚摇了摇头,埋首在周日的报纸里,不再搭话。

“新租客什么时候来?”饭厅里突然传来一把浑厚的男声。

是李正严。
三楼的租客。
蓝珊瑚的室友。

秀姨望了望饭厅墙上的老式垂吊式挂钟,转头对在珊瑚对面坐下的李正严说:“大概十点吧。”

“还有两个小时多吧。”长得白净高瘦的陶逸仁扶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走了进来,旁边跟着个年级相仿的女孩。她叫林言伶,秀姨的女儿,二十岁,花样年华。

“早啊,各位。唔哇……”陈祺洛打着呵欠跟着窜进饭厅,拉开晨星对面的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面包就大口大口吞。


陶老夫人在桌首坐了下来,望着窗外的蓝天微微一笑说:“今天会是个好日子。”


*** ********** ******

杨帆把环保袋往她鲜黄色的脚踏车篮子里塞,蹬着白色休闲拖鞋,推着脚车穿过绿林满院,顺着石子道到了铁栅门前。

轻轻用脚踢开门,杨帆伫立在“幸福满屋”的大门前。

杨帆顺手把挂歪了,雕着“幸福满屋”四字的深棕色木牌重新挂好,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然后跨上脚车,把车头转向大门左边,顺着斜坡骑下去前方的T字路口。


阳光普照,绿树荫下。


这里是位于吉隆坡城中闹市一个安静祥和的角落,绿林区,“幸福街二号”——“幸福满屋Lovely House”。


***

杨帆骑着她的“小暴风”变速过山脚车,骑在路旁的人行道上绕过红绿灯,然后穿越幸福街斜坡外的商店和街道。

绿林区(Green Wood)是政府多年前重新做城市规划时在闹市中规划出来的小区。

涵盖了建满独立洋房的幸福街、绿林商业街、绿林美食街、绿林住宅区,有一个分早市夜市的巴刹、绿林的标志——绿林公园、绿林医院,甚至还有个JUSCO百货商场。

绿林,名副其实的是个麻雀虽小,五臟俱全的小区。

或许因为地方不大,人烟也不多,绿林四周都飘荡着宁静、悠闲的气息,放佛就是沙漠中的一片小绿洲,让人觉得心中祥和、放松。

偶尔从城里闯进一些迷失又忙碌的灵魂,在此交接、休息片刻,又离开了。


城市,就是一个又一个灵魂的擦肩而过。
剩下的,就是时间与时间的交替。

日复一日,你不会发觉太多的改变。
就像,被设定了模式的电话闹铃一样。
每天都准时地在早上七点把你叫起,开始你忙碌且枯燥的一天。


仿佛城市的昼夜,是一只机器手在特定的时间点,替天空换的画。


仅此而已。


杨帆一边熟练地穿越街道,一边陷入她惯性的沉思里。


摇曳一声,杨帆在巴刹前停下脚车,把“小暴风”锁在脚车架上,环保袋在手里摇晃着,信步走进绿林唯一的露天菜市场。

周末,市集总是比较多人。

站在市集的最前方,望着一片人山人海,杨帆掏出裤袋里的购物清单,轻轻地“唉”了一声。

虽说女人采购是一种减压法,甚至是一种娱乐。

热闹的巴刹,又是杨帆喜欢悠哉闲逛、探索发掘的场所之一。

但是,要买三十样大大小小的东西,再搬运回去,并不见得很“享受”。


算我倒霉。
算我倒霉。
算我倒霉。

杨帆一边走,一边像个神经病一样碎碎念。

“倒霉!倒霉!倒霉!”杨帆一边念,还看地上的小石头不顺眼,一脚把它踹得远远的,却被小而坚硬的石子击痛了脚趾。

“啊~痛!”杨帆不禁轻叫了起来。“哎,自己拿来衰……”


慕子礼穿着一件纯白色的棉T、牛仔裤、拖鞋,悠哉地正逛着市集。

突然看见一个扎着长长马尾、穿了一件印着一头可爱奶牛休闲白Tee、黑色超短裤的女人自言自语地从旁边气冲冲而过。

看着她念了三声倒霉,然后起飞脚把地上杀父仇人一样的小石子踢得老远,再哀哀叫痛地抓着脚丫子奔奔跳跳的。

不禁驻足,好笑地注视着。


岂料,那个粗率的女人仿佛感觉到自己的视线般,忽然转过头。

双目交接,女人的眼神里快速闪过了一丝不好意思,转而微温地瞪了他一眼,浅薄好看的嘴角一扁。

慕子礼知道自己不应该笑。

只是,还是笑了。

女人清亮的眼眸霎时燃烧起一束冷焰,丢下一句:“笑什么?”

然后转身又气冲冲地走了。

***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

杨帆按照清单上的食材,像只忙碌的苍蝇一样在市集里采买。

为什么是苍蝇?以她凡事莽莽撞撞的德性,实在与优雅的蝴蝶扯不上什么关系。

所以她也不好意思认蝴蝶做亲戚。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

人家踢到石头,与他何干,他那是什么表情,笑个什么屁?


她一边拿着两个满载而归的环保袋,像个陀螺一样乱转,还一边不忘低咒几声。

“嗨,帆帆!”鱼摊的老陈叫住了径直走过的杨帆。


倒霉。
倒霉。
倒霉。

杨帆正想避开那个油腔滑调的老色鬼鱼佬,不料还是给眼尖的他给叫住了。

杨帆瞪着眼前那“卷”清单,搜寻着不用前去受死、假装没听见跑掉的借口。

却在清单最尾端看见秀姨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30)最新鲜的螃蟹 (注:非老陈不买。)”


该死的秀姨。
该死的老陈。
该死的最新鲜的螃蟹。

这里就数老陈的鱼虾蟹最新鲜,加上大厨秀姨用红笔标上特大记号的“千叮万嘱”,杨帆别无选择。

对上一次,扬帆为了避开老陈讨人厌的嘴脸,买了另一档的“新鲜螃蟹”,结果“幸福满屋”的每个人吃了都拉肚子。

为了不犯众怒,也为了自己的肚子着想,杨帆装了个笑脸,转身向老陈的档口走去。

“早啊,陈伯。”

“我美丽的帆帆,我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吗?”老陈贪婪的眼神在杨帆清秀俏丽的脸上不住打转,只差没有流口水。

杨帆浑身是疙瘩地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摊子上覆满冰块的几排螃蟹:“我要五只新鲜的螃蟹,哪里的新鲜?”

老陈看准时机捉住杨帆的手在螃蟹堆里游移,这里指一指,那里指一指,并趁机吃豆腐:“这里的,那里的,都新鲜。我老陈卖的,没有不新鲜的。呵呵呵……”

杨帆可笑不出,她困难地抑制住自己想吐的冲动说:“呵呵呵……就给我这个五只吧。”


“小姐,不好意思。那五只我要了的。”

刚好抵达的慕子礼礼貌地微笑着。


“什么?你要了的?”杨帆好不容易撇开那双咸猪手,别过脸,正好对上慕子礼别具意味的笑脸。
“莫名其妙!”杨帆轻声脱口而出,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在说他之前的莫名其妙,还是现在莫名其妙了。总之,眼前这个干干净净、黝黑温酷的男子从头到脚都很莫名其妙,为什么老爱莫名其妙地微笑。

“我刚刚订了的,现在回来拿。”慕子礼掏出钱,付了,转身就离开。


杨帆看着慕子礼挺拔的后背,愣在原地半响。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


今天,她莫名其妙地倒了八辈子的霉。


一大早,就诸事不顺。

还在同一个陌生人前面,窘了两次。

那个新租客,还真触我杨大小姐的霉。


该死的新租客。

***

正走向停车场的慕子礼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

奇怪,感冒了吗?

宋志浩正靠着车子,望着早上的蓝天。

“绿林区,环境真不错。”宋志浩对慕子礼说。
“那当然。”慕子礼笑得有点骄傲。这里可是他选中要落脚的新家所在之地,当然得很不错。

“走吧。”慕子礼看了看手腕上深蓝色的运动型腕表。九点四十五分。是该去新家报到了。

***

幸福,总是不容易得到的。

杨帆好不容易载着一车食材来到T字路口,望着左边建在斜坡上的幸福街感慨万分地说。


要得到幸福,总需多花一些力气,多付出一点劳力。

这是抵达幸福世界不变的游戏规则。


当杨帆气喘吁吁地把脚车推到“幸福满屋”门前,那里早已停好了一辆白色雅哥。

WMA1789。

杨帆白了车子一眼。

傻子都知道那是谁的车。


那该死的夺我睡眠、触我霉头的新租客。

到了吗?

杨帆摇了摇头。

与我何干啊。
与我何干。

还不只是一个新的邻居,幸福满屋的新成员。
早晚都会认识的。

杨帆打开门,把脚车推上“幸福满屋”的小斜坡,停在陶老夫人最宝贝的草坪旁。然后汗水淋漓的她就这样在修整得近乎完美、没有一条杂草的草坪上躺下。

呼,周末早晨的太阳,就是那么叫人感到舒服愉悦。

杨帆右手搁在眼睛上,左手平放在草坪上。

急促的呼吸声慢慢平复。

耳边是树上的鸟叫,鱼池里的流水声,风吹过树叶和树上摇摆的风铃声。

真舒服。


杨帆真想就这么睡着。

而事实上,她也快睡着了。

***

“幸福满屋”四层楼高的洋楼,折射着周日的阳光。

“幸福满屋”是陶家过世的老爷陶海在十五年前亲自设计和监督建造完成的。那是身为建筑师的他生前最后的一座建筑。那是给陶老夫人——姚紫晴的结婚三十周年纪念,也是最后一份礼物。那之后,陶老爷就因病去世了。

整栋房子都是红砖建造,由一座四楼高的红砖小楼连着一间红砖平房而成。

红色的砖墙、灰色的屋顶和白色的门窗,在蓝天白云和绿树环绕下,散发着一种温暖、写意的休闲气息。

“幸福满屋”的停车房在房子底下。红砖楼房前是陶老夫人精心培植的花园,在砖墙内俯瞰着绿林区,后方则是一片绿林。红砖楼最顶部是个天台,可以远眺整个吉隆坡市的景观。

陶老夫人和孙子陶逸仁、老管家秀姨和秀姨的女儿林言伶住在小平房里。

红砖小楼租给单身男女。陶老夫人有个奇怪的原则,就是只把房间租给一位每个年龄层的单身男女。

所以,“幸福满屋”的成员也是奇怪的一个组合。有二十岁的年少气盛、三十的起落、四十的不惑。二楼住了二十岁的年轻人夏晨星和陈祺洛;三楼住了接近四十岁的李正严和蓝珊瑚;四楼是快迈入三十大关的杨帆和一间因为找不到适合的租客而空置了好一阵子,现在即将有主的房间。
红砖小楼与小平房相连的一楼是“幸福满屋”的大厅。

打开红砖屋白色并镶上小窗口的木门,是一个短短的回廊。回廊旁边放置了刷上白漆的木制鞋架、鞋柜和伞架,墙上挂了几幅小型的油彩画。回廊前是通往二楼的木楼梯,楼梯旁是一套藤制的家私。回廊右边则是一扇拱门,通往小平房的客厅和厨房。

小平房有四间睡房、一间储藏室、厨房、饭厅和宽敞的客厅。

客厅和饭厅都安装了落地玻璃窗,透视着花园里的一切美丽。

红砖小楼的二三四楼各有一间小屋,各有两间备有浴室的房间,还有一个共用小客厅。

顶楼的天台,就是日光与星光洒落的平台,拥抱着所有的风景。


“杨帆!你给我离开老夫人的草坪!”秀姨刚张罗好楼上的新租客,一下楼就看见大剌剌躺在草坪上的杨帆。

杨帆睡得真香。

翻个身,呢喃道:“管她的……”
***

红砖小楼四楼,窗口。

慕子礼的嘴角向上一扬,笑了。

他认得那件印着一头可爱奶牛休闲白Tee和黑色超短裤。

是那个脾气不好的女人。


未来的日子,好像蛮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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